社團法人台灣公益聯盟 【生命力徵文-生命文學系列】視障讓我遇見世界 - 金希

【生命力徵文-生命文學系列】視障讓我遇見世界 - 金希

🏩 十四年前,西元2009年,同樣是一個初冬的夜晚,海峽對岸的浙江省寧波市一間醫院的手術台上,我默默躺著,左臂打著厚厚的石膏,鼻子裡塞著氧氣管,當時心裡只有一個聲音:活著就好,健康就好!

💔 當時的我還是寧波大學一名大學三年級的學生,大約兩小時之前我一個人走在已然夜幕低垂的校園里,沒有拿白手杖,結果不小心被校園裡地面上的一個坑洞絆倒,造成左肩脫臼,左臂骨折。

🥲 其實彼時的我只有剩下及其微弱的視力,但從小到大一直就讀於普通學校,身邊都是明眼的同學。因此我始終沒有把自己視為一位視障者,甚至覺得拿一根白手杖走路很突兀、很尷尬,也很少因為看不清主動開口向人求助。每當聽到其他人說“金希,你的眼睛看起來和別人沒什麼不同”的時候,我還會覺得沾沾自喜,認為自己裝明眼人很成功、很聰明。

然而,由於視力逐步下降,儘管努力想要和其他人一樣,但結果卻是與其他人的生活漸行漸遠。別的同學在打籃球的時候我只能袖手旁觀,其他同學在談論電腦遊戲的時候我因為看不見螢幕而聽得霧煞煞,我也很難走出校園獨自旅行,宿舍到教室成為我世界的全部。更糟糕的是那次跌倒受傷之後,因為是打了麻藥做的關節復位手術,醒來之後讓我覺得視力進一步退化了。直到那時我才更加強烈的意識到自己應當接納視障者這個身份了。於是,我開始通過網路收集與視障相關的各種資訊,前往北京的視障單位實習,直到看到身邊的視障同事憑藉手中的白手杖都能獨立的工作和生活的時候,我才逐步願意拿起白手杖探索陌生的世界。

🏃‍♀️ 一旦拿起了白手杖,我仿佛就有了一雙展望世界的眼睛,一顆走出去的心也就不可抑制的成長起來。家、辦公室、地鐵站、機場、陌生的城市……我持杖前行的足跡越來越長,我獨自上班、出差、旅行、成為中國首位視障律師……陌生的路人見到白手杖,往往會給予我主動而熱情的協助,而當需要幫忙時,我也會更有自信的主動開口求助,努力踐行“路在嘴下”。我堅信如果走不出來,家就是我的世界,如果走出來,全世界都是我的家。而每當遇到對視障者抱有好奇的路人,我也會盡力向他們科普白手杖、報讀軟體等視障者生活的眉角,每一次獨立出行都是一次障礙平等意識的傳播,每一次的傳播都孕育著改變的力量。

後來,我有機會獨自前往美國和台灣學習,在這裡有專門的定向行動老師教視障者使用白手杖,從而重建自立生活的技巧和信心。如今在台灣,我不僅拿著白手杖可以全台走透透,而且在社服團體和專業志工的支持下我們可以參與跑步、腳踏車、登山等運動,也有專門的無障礙遊戲可以玩樂。耐人尋味的是,過去我不願使用白手杖是為了和其他人一樣,如今早已使用白手杖多年,卻過上了與其他人一樣自由而愉悅的生活。至於視障所帶來的與他人的差異也是無需迴避的客觀事實,因為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有人需要用白手杖,有人需要坐輪椅,就像有人愛吃滷味、有人愛吃辣椒一樣。而在社會的光譜上,其實每個人都有面臨障礙、需要支持的時候,只是所需支持的方式不同而已,就像身處陌生的語言環境的我們可能就會覺得自己聽障,推著大行李箱的旅人跟輪椅族一樣需要坡道和電梯。正如彩虹之所以美麗就因為它是彩色的,一個多元包容的世界不是要讓每個人一樣,而是讓每個獨特的個體都能快樂而自信的生活。

💖 過去的我把障礙和差異視作洪水猛獸不願面對,眼前的路隨著我的裹足不前越變越窄,如今我深深意識到失明不等於失去一切,前方的路伴隨白手杖敲擊的咚咚聲越走越寬。快樂也罷,痛苦也罷,感動也罷,心酸也罷,白手杖和它背後所代表的視障身份,就像我們的其他特點一樣,都是我們整個生命經驗的一部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認識它、接納它、擁抱它!對我而言,視障所給與我的額外餽贈就是讓我遇見了世界,也讓世界看見了我。最後附上我寫給白手杖,這位每天形影不離的夥伴的一首小詩。

一根盲杖闖天涯,一人一杖不彷徨;
你是方向,你是勇氣,你是獨立和自由的保障。

曾經的你被束之高閣,那時的我是如此迷茫,
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可我只能原地守望;
如今的你常伴左右,此時的我哪里都能去闖,
外面的世界很真實,因為我願大步邁向遠方。

曼妙的身姿在前方左右舞動,行過的足跡在深厚不斷延長,
短暫的懸空是你偶爾的休憩,落地的回聲在耳畔久久迴響;
每次的停頓都是一次親密的接觸,親密的接觸留下了淡淡的吻痕,
吻痕或許並不甜蜜,默默述說著行走的滄桑。

一根盲杖闖天涯,一人一杖追夢想;
你是明燈,你是信心,你有影響和改變的力量。

茵茵綠草,漫漫黃沙,
你伴著我歷經雨雪風霜;
旭日東昇,華燈初上,
我攜著你從春走到冬;
翻山越嶺,漂洋過海,
我們一起從起點邁向下一個新的起點。

關注的目光因你而彙聚,支持的雙手因你而伸展;
我視障,我勇敢,
我自由,我驕傲;
每一次出發都蘊含著改變的力量,為了讓世界更美好我們再次攜夢起航。

❤️‍🩹 文章發想:我常常聽到視障朋友說感覺拿著白手杖出門很醜,聽到它敲在地上的咚咚聲很吵,為了避免自己的這種突兀就盡量不出門或者出門也讓白手杖懸空,進而引發不慎跌落列車軌道的慘劇或者路人因看不出他的視障而未給予適時協助的尷尬。回顧我的生命歷程,也曾有過因否認自身視障身份而受傷,也意識到坦然使用白手杖背後是對自己身份的接納。接納自我,承認差異,我才能慢慢走出來,如今行遍南北,漂洋過海來到台灣,慢慢過上了與他人一樣自由而精彩的生活。分享我的經歷和轉變,在感恩視障所帶給我的豐富生命的同時,也期待更多人能夠接納自我,擁抱多元,共同為構建一個共融社會而努力。

🙆‍♂️ 作者簡介:金希,重度視障者,浙江溫州人,東吳大學法學院博士候選人,中國寧波大學和美國雪城大學雙料法學碩士,中國首位視障律師,長期關注身心障礙者的權益保障和法律服務。

🪄 編按:金希為台灣公益聯盟2023年「中國學生助學金」獎助對象,是一位重度視障者,同時是中國首位視障律師。他長期關注身心障礙者的權益保障和法律服務。在他回顧生命歷程中,曾有過因否認視障身份而受傷,意識到坦然地使用白手杖亦是對自己身份的接納。接納自我,承認差異,感恩視障所帶來的豐富生命,期待更多人能夠接納、並擁抱多元,共同為構建一個共融社會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