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度，台灣公益聯盟舉行了「生命力徵文」，
希望透過在台灣各角落的故事，激勵更多人、也將這些渺小卻動人的故事分享給大家。
這次，我們會透過創作者的作品發想及溫暖的文字，
探究這些努力生活、讓每個生命發光發熱的人生故事。

創作者：鍾彩瑜
作品： 春泥護花

作品發想:

我是鍾彩瑜。
甫上大學那年，一場車禍導致左眼失明，右眼神經萎縮致視力嚴重受損，多所不便；
投入職場後，僅存的右眼復因嚴重乾眼而角膜潰爛，日益囂張的青光眼讓視力越發模糊、視野更見緊縮，
直至網膜剝離，夫支持我辭去工作回歸家庭，簡約平和度日，唯其間多次眼疾入院接受手術治療，雖次次有驚無險，
然不便的視力總讓自己愁眉不快，直至發現低落心情影響周遭親友，為了提振精神，報名口琴班，
熱情開朗的年輕女老師，無需多言卻同理學生的情狀，沒有壓力快樂學習，除了多些音樂的感知，
還沾染老師每次散發的清新活力，視力問題不再是生活唯一的執念。
想到「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詩句，解讀為泥與花的呈現，完全在自己的心念。

–

課間休息時間，老師靠向我的座位，一臉狡黠，看著我，左手抬高，拉拉自己身上T恤左上角，
什麼？我狐疑皺眉，老師湊得更近，右手指著左前胸，我頭眼湊近老師，「啊，口琴！」驚喜直呼，
老師狡黠加乘，轉了個身，熱熱鬧鬧、放大的口琴分解圖滿佈後背，口琴行銷T恤？
沒有繽紛色彩卻帶來驚艷效果，「老師，我拍個照，妳別動啊！」

    上週的口琴課，老師穿了件印著「All I need is Ukulele」大大英文字的衣服，課程進行中，
瞥著眼前定格的大字，忘情問老師為什麼穿烏克麗麗，不是口琴？順便加碼問老師口琴的英文，
看懂烏克麗麗，因為是英文音譯，老師趨前拿起我桌上的口琴指指琴身，
喔，摸了數不清時日的口琴，第一次發現上頭有英文字，Harmonica，「har-mo-ni-ca」老師附帶語音教學。

    「Hi，Monica？」同學興奮了，一再重複近似的音，Monica，Monica，
哎呀，「thanks，thanks，thanks，thanks Monica」熟悉旋律腦中迴旋，直到喂喂喂聲響把我們喚回現實，
但老師繼續未完結的話題，笑稱身上衣服是店裡閒置的庫存，
「老師，妳賣衣服？」「老師，妳開店？」大夥兒撇開戰戰兢兢的Do Re Mi Fa Sol，
跳脫手握口琴戒慎吹吸沒底的感覺，踴躍拋出無厘頭問題，眼前的青春女孩與十來個學員哈哈哈笑開懷。

    今天老師穿了口琴衣「示威」來了，原以為上週只是借衣發揮的題外插曲，
為師的上心呢！也不知衣服奇妙，或眼前女孩的行止太讓人驚喜，總之，我心花怒放，
抖擻了全身細胞，琴藝大躍進般的精神煥發！

    我本是個音癡，家中六手足都有好音感，好歌喉。小時候，兄姊、妹妹個個都曾獲選進入合唱團，
就我一人，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來，中間的音唱著唱著調便跑了。
音樂老師聽我唱歌從來展不開眉，音樂課的歌唱測驗一直都是我的難關，小學國中高中持續著的音樂課，
沒曾加持我對樂音的感受。看哥哥懷抱吉他鏗鏗鏗，一首首迷人歌唱自然流洩，
見妹妹大小歌唱比賽晉級掄元，同是血緣家人，哀嘆自己遺漏了某部分的優良基因。

    音樂細胞匱乏，可我跑去上口琴課。

    走出校園後，工作進修，進修工作，生活在此般循環中前進，最靜態的文書職是我的首選，
於是流連文字迷仗成了日常，大量閱讀是愛好，是工作，是生活救贖，直到有一天，眼前一片迷霧，文字棄我遠去。

    視網膜剝離是首部曲，視茫茫後立即接受雷射治療，經三次剝離，又長了腦瘤，只剩右眼微弱視力的我離開職場，
無須再看老闆臉色，原也算人生一樂，但無法閱讀，生命質量越來越輕，輕得像羽毛，茫然飄飛，直至落入爛泥，
糊得沉了，好久好久，驀然驚醒，意識春泥原可護花，我也許是泥，也可能是泥所護之花。
於是探頭思索，考慮與文字無關，報名口琴課，忘了自己一直是音樂白丁。

    青春熱情的老師，因材施教因時制宜的節奏，沒有壓力的氛圍下，獲知感受樂音旋律的我，
竟然再沒憶起自己五音不識的過往；為著發掘音樂修養素材、愛好音樂喜歡口琴，或僅僅打發時間休閒而來的同學們，
各有各的艱辛與歡快，上課兼瑣碎的生活感想閒聊，淡如水無負擔的交流，「目光如豆」的我，走進口琴課的教室，快樂種子冒芽抽長了。

    下課時，女兒來電問我要不要去永和吃午餐，我說這兒往永和交通太迂迴，一旁的老師說搭她便車呀，
我轉頭看老師，「順路。」她瞇眼解釋，我立即答應女兒。

    「老師，妳要去哪裡？」車行中，開口發問，「回家。」啊？不是順路嗎？如果沒記錯，
老師似乎住東門站附近，我快快提說把我丟鄰近捷運站吧！手握方向盤的老師只是閒話說笑，
從日本動漫到同學小八卦，劃一了師生水平。

    「到了，對面就是。」啊？老師就這麼把我快遞到與女兒約好的用餐地點。

    下車後，望著揚長而去、年輕女孩駕駛顯大的房車，玩味自己的好運道，曾經的罩門成了意想不到的轉機與視野，
對淺薄視力的煩憂，興許如同音癡過往，隨風去吧！